时间,仿佛被冻结在废弃厂房那惨淡的光线下。
林昭阳保持着出拳后的姿势,胸腔因剧烈的能量爆发和高速突进而微微起伏。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缚,死死钉在前方那张刚刚暴露在空气中的脸庞上。
没有了冰冷金属面具的阻隔,没有了高耸衣领的完美遮掩。
月光和应急灯那吝啬的、带着铁锈色的惨白光线,终于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陈烬的脸上。
右半边脸,线条清秀却异常冷硬,皮肤是一种近乎病态、毫无血色的惨白,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那只完好的右眼,此刻不再是资料照片里冰冷的寒潭,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纯粹的、暴怒的火焰!瞳孔收缩如针尖,死死地盯着林昭阳,里面翻涌着被彻底冒犯的羞愤、被揭开最大隐秘的狂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玉石俱焚般的杀意!
然而,让林昭阳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的,是那占据了左半边脸的恐怖景象。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类应有的脸庞!
从额角开始,如同被最狂暴的熔岩冲刷过,又或是被地狱的火焰舔舐殆尽。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狰狞扭曲的增生性瘢痕如同活物般蔓延覆盖,一直延伸到下颌和左侧脖颈。皮肤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纹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凹凸不平的皮革状,紧紧挛缩着,将左眼的区域拉扯得变形、塌陷。
左眼…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眼睛。
眼皮大部分粘连在一起,只留下一条极其狭窄、令人不适的缝隙。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片浑浊、死寂的灰白,没有任何焦距,没有任何生气,如同蒙尘的玻璃珠镶嵌在腐朽的枯木之上。
惨白的肤色与暗红发黑的疤痕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右脸的清秀轮廓被左脸这张扭曲的“面具”彻底撕裂、吞噬。这不仅仅是毁容,更像是一种残酷的烙印,一种将美好彻底碾碎后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废墟。
视觉冲击力之强,远超任何文字描述和模糊的档案照片,带着一种原始的、生理性的骇然,狠狠撞入林昭阳的视网膜,直击他的神经中枢。
“呃…”林昭阳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他见过各种战斗创伤,甚至直面过死亡,但从未有任何景象能像眼前这张脸一样,瞬间冻结他的思维,攫取他所有的感官。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本能的悚然混杂在一起,让他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在这一刻归零。
他僵在原地,那双总是闪耀着阳光的黑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纯粹的、呆滞的惊愕。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僵持中——
“你…找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受伤动物般凄厉尖锐的嘶吼,从陈烬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
她完好的右眼,那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瞳孔,死死锁定林昭阳那张写满震惊的英俊脸庞。被揭开最大隐秘的羞耻感和滔天怒火,瞬间压倒了任务,压倒了理智!
她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扭曲的手提箱残骸——那里面除了表面交易的非法晶石,底层夹缝中藏着的、记录着暗渊某个叛逃高层秘密联络点的微型数据芯片,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标。暗蚀能量精准地腐蚀掉了箱体,也同时销毁了芯片,任务在箱子被毁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完成了。
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林昭阳的震惊,在她眼中,就是对她这副可怖面容最赤裸的嘲讽和羞辱!是他亲手撕开了她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伪装,将她最不堪、最想埋葬的伤痕暴露在这污浊的空气和刺眼的目光之下!
陈烬的右手猛地抬起,不再是之前那道凝练的光束。
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暗蚀能量在她掌心疯狂汇聚、压缩!那能量漆黑如墨,周围的光线疯狂地被其吞噬、湮灭,形成一个微型的、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奇点!空间都仿佛在其周围微微扭曲!她将所有的愤怒、屈辱、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目标直指那个让她暴露一切的、该死的“破晓”!
林昭阳瞳孔骤然收缩到极限!致命的警兆如同冰锥刺入脑海,瞬间冲散了他所有的震惊!那团浓缩的黑暗能量散发出的毁灭气息,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光之…”他下意识地想再次凝聚光盾,但刚才的“闪光新星”和“光速突刺”消耗巨大,仓促间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
晚了!
轰——————!!!
那团浓缩的黑暗奇点如同被引爆的微型黑洞,化作一道无声咆哮的黑暗洪流,瞬间吞噬了两人之间短暂的距离!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物质被强行抹除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湮灭之音!
噗!
林昭阳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又带着恐怖撕裂感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他体表仓促亮起的淡金色光盾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瞬间粉碎!胸前的作战服连同内衬的轻型护甲,在接触到黑暗洪流的刹那,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
“呃啊——!”一声痛苦的闷哼无法抑制地从林昭阳口中溢出。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裹挟着万年寒冰的巨锤正面击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轰飞出去!
砰!哐啷啷——!
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十几米开外一堆废弃的金属管道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的呻吟。烟尘弥漫,将他瞬间吞没。
“林昭阳!”“昭阳!”赵大刚、王锐、李明远和张振国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在通讯频道和厂房内响起!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陈烬一击得手,胸口剧烈起伏,宽大的黑色大衣下摆无风自动。她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林昭阳被击飞的方向,那里面燃烧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更添一丝冰冷的杀意。但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体内能量的剧烈消耗,以及远处传来的、属于IMB支援部队的快速接近的能量波动。
任务已完成。此地不宜久留。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被赵大刚和王锐再次缠住、试图趁乱逃跑的“蝰蛇”成员,又瞥了一眼烟尘弥漫处,最终没有丝毫犹豫。
“影遁。”
低哑冰冷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她脚下的阴影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升高,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一圈缓缓消散的、带着阴冷气息的黑色涟漪。
“灾厄之影脱离!重复,灾厄之影脱离!”李明远在高处焦急地报告。
“别管她了!李明远,压制目标!赵大刚、王锐,拿下‘蝰蛇’!一个都别放跑!支援马上到!林昭阳!报告情况!”张振国强压下对陈烬的惊惧和对林昭阳的担忧,声音沉稳地迅速下令,同时自己也在快速向林昭阳坠落的方向冲去。
“咳咳…咳…”弥漫的烟尘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林昭阳挣扎着从一堆扭曲的管道中坐起身,胸口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他低头看去,胸前的作战服和护甲被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露出里面焦黑的皮肤,虽然没有被直接贯穿,但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侵蚀纹路,丝丝缕缕的阴冷能量正试图钻入体内,被他自身的光能顽强地抵抗、消磨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没事…皮外伤…”他咬着牙,忍着痛在通讯频道回应,声音有些沙哑,“别让‘蝰蛇’跑了!他们…咳…才是主要目标!”
“知道了!你给我老实待着!”张振国已经冲到近前,看到林昭阳胸口的伤,眉头紧锁,“医疗组!医疗组就位!这里有重伤员!”
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了“灾厄之影”的干扰,在赶到的支援小队协助下,“曙光”小队很快制服了负隅顽抗的“蝰蛇”团伙成员。那个幻象异能者和未知能力者早已被李明远和王锐联手解决。现场一片狼藉,充斥着能量残留的焦糊味和铁锈味。
***
IMB地下总部,医疗部。
明亮的无影灯下,林昭阳赤裸着上身,坐在治疗椅上。他精壮的身材线条分明,小麦色的皮肤上,胸口那片焦黑带着诡异黑纹的伤口显得格外刺眼。
“嘶…苏茜,轻点…”林昭阳吸着冷气。苏茜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能量中和凝胶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凝胶接触到被暗蚀能量侵蚀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中和着那股阴冷的侵蚀感,带来一阵阵灼痛和麻痒。
“忍着点,昭阳前辈。”苏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和担忧,眼圈还有点红,“这暗蚀能量太霸道了,残留活性很高,必须彻底清理干净,否则会持续侵蚀你的身体组织和异能核心。”
她动作轻柔,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旁边还围着另外两个医疗部的年轻女队员,一个端着消毒器械盘,一个拿着监测仪器。
她们的目光也几乎黏在林昭阳线条完美的上身和那张因疼痛而微微皱眉却依然帅得惊人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毫不掩饰的爱慕。
“林大哥,疼吗?要不要给你用点局部麻醉?”
“是啊,昭阳哥,你这次伤得好重…那个‘灾厄之影’太可怕了!”
“她是不是长得很吓人啊?听说面具都被你打掉了?”
“肯定是!不然怎么总戴着面具?肯定丑得不能见人!”
女队员们七嘴八舌,既是关心,也带着对那个伤害了她们“男神”的凶手的愤慨和好奇。
林昭阳听到关于陈烬面容的议论,脑海中瞬间又闪过那张惨白与暗红交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脸,还有那只燃烧着暴怒火焰的右眼。他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打断了她们的话:“行了,别瞎猜。任务报告里会写清楚的。嘶…苏茜,这凝胶是不是过期了?怎么这么疼?”
他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去回忆,更不想去讨论那张脸。那画面带来的冲击感太强,混杂着震惊、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以及胸口实实在在的疼痛。
“噗,”
赵大刚那粗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和王锐、李明远处理完后续也赶了过来,正好听到林昭阳的话,“过期?我看你是被‘影子’那一下打懵了吧?昭阳,你当时怎么回事?我们喊你都没反应?发什么呆呢?要不是你皮糙肉厚…呃,光能抗揍,那一击够你躺半年的!”赵大刚走到近前,看着林昭阳胸口的伤,也是咂舌。
“就是啊,昭阳,”王锐也接口道,带着点调侃,“平时看你打‘熔岩巨兽’都生龙活虎的,怎么对着个女人就愣住了?虽然是个S级的危险女人…但也不至于看呆了吧?”他话里有话,引得李明远也忍不住偷笑。
林昭阳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放屁!谁发呆了!我是被她突然爆发的能量惊到了!谁知道她反应那么大!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他嘴上反驳着,心里却清楚,自己当时那几秒钟的失神,确实是因为那张脸…太骇人,也太…出乎意料。资料照片根本无法展现其万分之一的冲击力。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张振国走了进来,表情严肃,“林昭阳的伤需要静养。这次任务虽然目标‘蝰蛇’被抓获,但关键交易物品被毁,还遭遇了‘灾厄之影’,暴露了实力,不算圆满。都回去写详细报告,明天一早交给我。”他看了一眼林昭阳的伤口,语气缓和了些,“好好养伤,这几天准你假。”
“谢谢队长。”林昭阳松了口气。假期!他脑子里立刻盘算起来。胸口的伤虽然不轻,但有光能辅助恢复和IMB的特效药,几天就能好个七七八八。这几天不用面对那些枯燥的报告和训练,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去哪玩呢?他想着。远门肯定不行,就在市区或者近郊转转吧。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评价很高的猫咖,里面的猫咪品种稀有还特别亲人?或者去市中心那家新开的甜品博物馆?虽然他对甜食一般般,但胜在新奇有趣。
再不然,去城郊那个大型室内运动公园攀岩?这个可能对伤口恢复不太友好…
算了,还是猫咖或者甜品店吧,轻松点。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哟,昭阳,笑得这么荡漾,琢磨啥好事呢?是不是想着放假约哪个美女啊?”李明远眼尖,立刻打趣道。
“滚蛋!我是在想怎么好好利用假期,感受一下普通人的悠闲生活!”林昭阳没好气地回怼。
“得了吧,就你?还普通人?”赵大刚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是我们队里出了名的‘低调阔少’,你那辆改装过的大家伙(SUV)就够普通人奋斗好几年了。不过说真的,昭阳,你家到底干啥的?感觉你挺有钱,但具体多有钱,哥几个还真摸不准。”
林昭阳的家庭背景在队里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大家都知道他条件优渥,开好车,用的装备都是顶配私改版,平时请客吃饭也从不手软,但具体到什么程度,林昭阳自己从不多说。
同事们只知道他家里是经商的,挺有钱,但绝想不到他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何等庞大的商业帝国——他的父亲是执掌着横跨多个领域的“林氏集团”的创始人,母亲家族同样背景深厚。
林昭阳本人名下的股份和信托基金,其价值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瞠目结舌。
“嗨,就是做点小生意,运气好点罢了。”林昭阳摆摆手,语气轻松地糊弄过去,这是他惯用的说辞。
“钱够花就行,关键是活得自在。我当初毕业死活不进自家公司,跑来考IMB,不就是烦透了那些西装革履、端着红酒假笑的场合吗?”
他想起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晚宴,每个人都戴着精心雕琢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场面话,连吃块点心都要讲究仪态。
他知道那是那个圈子的生存法则,虚伪是必备技能,但他就是打心底里觉得累,觉得无语。
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身份”的束缚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相比之下,在IMB执行任务,哪怕刀光剑影,至少真实,队友之间的情谊也纯粹得多。
这也是他宁愿住在这间普通公寓,开着一辆相对“低调”的SUV的原因之一。
“行行行,知道你是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哥儿。”王锐笑着摇摇头,“那你好好享受你的‘普通人’假期吧,记得请客就行!”
***
深夜,城市的喧嚣沉淀下来。林昭阳开着那辆黑色SUV,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胸口的伤经过处理,缠上了绷带,疼痛减轻了很多,但那股阴冷的侵蚀感还未完全散去,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扎在血肉里,时刻提醒着他今晚的遭遇。
路过一个还在营业的夜市摊,诱人的香气飘来。林昭阳停下车,摇下车窗。
“老板,一份炒河粉,加蛋加肉,不要辣,打包。”
“好嘞!稍等!”
等待的几分钟里,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和稀疏的车流。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厂房里那张脸——惨白的肤色,燃烧着暴怒的右眼,还有那半边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过的、扭曲骇人的疤痕…以及最后那毁灭性的一击。
“啧…”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
“帅哥,你的炒河粉好了!”老板热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谢谢。”林昭阳付了钱,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炒河粉。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闷。他发动车子,驶向公寓。
***
回到熟悉的小窝,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夜的寒意,也带来一丝疲惫后的放松。
林昭阳将还温热的炒河粉放在餐桌上,脱掉沾染了灰尘和铁锈味的外套,径直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了战斗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滑落,流过胸口的绷带时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拍打着脸颊,试图彻底放空。然而,水流声中,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却又似乎深藏着无尽寒意的右眼,再次清晰地浮现…
“呼…”他关掉水龙头,重重吐出一口气。擦干身体,换上宽松舒适的居家T恤和短裤,胸口的绷带在棉质布料下微微凸起。
刚走出浴室,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妈”的字样。
林昭阳脚步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瞬间挂起轻松愉悦的笑容,接通电话,按了免提。
“喂?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声音元气满满,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完全听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还带着伤。
“阳阳啊!”
电话那头传来林母熟悉又带着点嗔怪的声音。
“你爸非说这个点你可能刚加完班,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吃饭了没有啊?你们那个应急管理中心怎么老加班啊?这都几点了!”
背景里传来林父中气十足的声音:“臭小子!是不是又点外卖糊弄?跟你说了多少次,外卖不健康!自己学着做点!”
林昭阳走到餐桌旁坐下,打开炒河粉的盒子,香气四溢。
他对着手机笑道:“哎呀,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吃过了,公司食堂吃的,营养均衡得很!这不刚忙完一个…呃…一个紧急预案的演练嘛,累是累了点,但挺充实的!领导还夸我表现好呢!”
他一边说,一边夹起一筷子河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补充。
“唔…真香…不是,我是说真没事!你们别操心啦!”
“演练?什么演练搞到这么晚?”
林母还是不放心。
“你这孩子,报喜不报忧!上次回来我看你胳膊上还有块青,问你也不说…”
“哎呀妈!那是不小心撞门框上了!您儿子我壮得像头牛,能有什么事?”林昭阳赶紧打断,语气夸张,“对了,爸,您那老寒腿最近没犯吧?妈,您广场舞比赛准备得咋样了?拿个第一名回来啊!”
“别打岔!”林母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焦躁?
“阳阳啊,妈跟你说正经的!你都快26了!个人问题到底怎么打算的?你看看你刘阿姨家儿子,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还有你王伯伯家的闺女,上次宴会见了你一面,印象可好了,人又漂亮又知书达理…”
林昭阳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催婚环节虽迟但到!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位“王伯伯家的闺女”——在宴会上端着香槟,笑容完美得像画上去的,说话轻声细语滴水不漏,结果转头就因为侍者不小心洒了点酒在她裙角而瞬间变脸。
那种场合下的名媛淑女,十个有九个半都是精心包装的成品。
“妈~我才25!大好青年,事业为重!再说,那种场合认识的…呃…大家不都是端着嘛,能看出什么真性情啊?您儿子我可不想找个天天跟我演戏的。”
“什么叫演戏!”
林母不乐意了“那叫教养!叫门当户对!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没个正形?你妹妹都比你省心!雨婷虽然才23,追她的小伙子可都排着队呢,人家也没像你这样抗拒啊!你总不能一直单着吧?妈还等着抱孙子呢!”林母越说越激动,开始例数她相中的各家千金,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如何如何。
林昭阳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感觉比挨了陈烬那一击还难受。
他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一边在心里翻白眼。
他那位妹妹林雨婷?古灵精怪,主意比谁都大,追她的人是不少,可没一个她看得上的,在家吐槽那些追求者“装模作样”可比他狠多了。
他默默腹诽,嘴上还得哄着:“行行行,妈,我知道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强求不得嘛!您看我这几天正好休假,说不定出去溜达溜达,转角就遇到真爱了呢?您就别操心了,早点休息!替我向爸问好!我这儿还有份报告要赶…啊,领导电话进来了!先挂了啊妈!晚安!”
他赶紧祭出“领导来电”这个万能挡箭牌,在老妈意犹未尽的唠叨声中火速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林昭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应付家里的关心,尤其是催婚,简直比打一场硬仗还累。胸口的伤处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他看着桌上还剩一半的炒河粉,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他重新拿起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城南那家网红猫咖“喵屿”…评分4.9,布偶猫、缅因猫、德文卷毛…图片看着确实挺萌。或者…市中心新开的“甜境博物馆”?
据说有几百种世界各地的甜品展示和体验,虽然自己对甜食兴趣一般,但去开开眼界、拍点照片给妹妹炫耀一下也不错?妹妹林雨婷倒是个甜食狂热爱好者。
他点开地图,搜索着这两个地方的位置和评价。嗯,明天睡个懒觉,下午先去“甜境博物馆”逛逛,如果伤口感觉还行,后天再去“喵屿”撸猫。就这么定了!
***
城市的另一端,暗渊某个更为隐秘、设施也相对完善些的安全屋内。
同样刚结束清洗的陈烬,正坐在一面冰冷的镜子前。她身上也换上了干净但同样款式宽大的黑色居家服,高领的设计依旧严密地包裹着脖颈。湿漉漉的黑色中长发披散着,几缕贴在惨白的脸颊和骇人的左脸伤疤上。
镜子里的景象,让她迅速移开了视线。即使看了十多年,每一次直视,都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心脏。
她沉默地拿起旁边特制的药膏。冰凉的膏体触碰到左脸的疤痕组织,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和紧绷感。她的动作因为左半边身体的僵硬而显得格外笨拙、缓慢。每一次涂抹,手指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她必须非常小心地避开左眼那道粘连的缝隙。
药膏涂抹完毕,她拿起一卷干净的绷带。单手缠绕的过程依旧艰难而压抑。需要用牙齿咬住一端,另一只手笨拙地绕过脑后,一圈,又一圈…动作生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隐忍。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同样布满细微旧伤痕的手臂。
缠好绷带,左半边脸再次被白色的纱布覆盖,只露出完好的右眼和下半张脸的部分惨白皮肤。她看着镜中这个半面白纱、眼神沉寂的自己,许久。
任务…完成了。芯片销毁得很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首领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但…
她闭上右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出厂房里那一幕——刺目的白光爆发,紧接着是快到极致的金色身影,然后便是那无可阻挡的重拳砸在面具上的冲击感!面具飞离,冰冷的空气瞬间贴上她最不堪的伤疤…以及,那个男人脸上瞬间凝固的、混合着震惊和呆滞的表情!
“呃…”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那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刻骨铭心的羞耻和愤怒!
IMB的“破晓”…林昭阳…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英俊得刺眼的脸,以及他眼中那该死的震惊,此刻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她的脑海。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揭开她的面具?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一股强烈的怨恨和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委屈和酸楚,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左肩的旧伤,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身体…连同这张脸…都是沉重的枷锁。
她走到狭小的窗边,外面是城市边缘荒凉的夜景。冷风吹进来,拂动她额前的发丝。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空洞的蠕动感。高强度战斗和情绪的巨大波动消耗了大量能量。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想吃点甜的…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一块柔软的奶油蛋糕,或者一杯温热的、加了很多糖的热可可…那种能瞬间温暖冰冷身体和麻木心灵的甜腻滋味。
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只是一个奢侈而遥远的妄想。
她拉上窗帘,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在外,疲惫地倒在了冰冷的行军床上。身体很累,伤口在疼,但脑海里那双震惊的黑色眼眸和那半边灼热的伤疤,却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在黑暗中无声地折磨着她。饥饿感与苦涩交织,让她蜷缩起了身体。